虽说“春梦了无痕”,但不仅春梦、梦遗会在底裤上留下很明显的痕迹,春梦的神话学演变、社会性诠释,也在各地人类的社会生活史上有很深切的印迹。
春梦是怎样炼成的?
首先,读者朋友们要明白,春梦、梦遗和淫欲几乎完全没有关系,和精囊是否满溢的关系也不大。毕竟研究已经证明,没有睾丸与精囊的女性,春梦几率也在男性的一大半以上。
如果说得笃定些,甚至可以如此表述:春梦、梦遗比大腿抽筋可能都要纯洁得多。因为春梦真是因不由自主的激素涨落与副交感、交感神经活动交互而成的,而大腿抽筋很可能是因为你做隔壁老王勾引对门胖嫂子、为免被捉奸在床跳窗而走时劈叉了。
袁老师之前说过很多次,人类的交配行为,既有社会活动性质,又有生理反射性质。
在交配的先导部分中,人类的自我意识将以往的知识、经验、相似境遇、社会规范、各感官反映和事物的各种属性加以整合,发出“阻尼”或“催化”的指令。
然后受到这些指令的诱导,激素、血管、神经元、肌肉之间按照先天的自然反射路径交互反应,交配器官被挑起、交配冲动被唤醒,然后执行交配动作。
但袁老师也常说,没有例外,通例就无法凸显。春梦、梦遗这些无意识状态下仍有排精与性高潮反馈的生理现象,就是人类有意识交配行为中的例外。
在人类交配行为的生理自动反射部分,神经系统的动作机制大略是:
副交感神经系统收到显意识的诱导指令后,按自动反射路径向各处肌腱与血管发出令生殖器官充血的指令。
然后在交配行为带来的各种感官信号、激素分泌足够时,交感神经自动反射,发出信号,令交配动作者发生性高潮。
但在人类深眠时,自动反射的副交感与交感神经系统仍然在运转。副交感神经很可能会将被褥、内衣、自身肢体与生殖器官的摩擦触觉,误读为交配时的躯体触觉,进而照例自动发出令生殖器官充血的指令。在没有显意识发出“阻尼”诱导时,深眠时生殖器官的唤起程度会比清醒时更彻底。
如果此人的性腺激素分泌有少许异常,那么交感神经系统在接受到冗余的性腺激素与多巴胺洗荡后,很可能自动发出神经信号,让大脑底层的神经系统综合白日感官留存在显意识记忆中的残片,在眼动睡眠期中形成可以迷惑交配反射系统的幻梦片段,进而让人体在无意识状态下达到相当程度的性高潮。
以上,就是春梦、梦遗形成的粗略生理机制。大家要注意到,以上机制是男女通行的。
女性做起春梦不比男性弱
之所以春梦被流俗误解为一种男性独有的现象,那是因为男性的性高潮证据太过明显,一觉醒来后无法忽视。而女性的性高潮表征,诸如髋部肌肉收缩、生殖道内前壁律动抽搐、生殖道润滑液分泌等,在睡醒后很可能会无法发觉。
真的,女性的春梦比例不比男性小。
男性春梦的统计数据很多。只看最近的,按2016年英国少儿教育界的研究,38%的少年男性在不明性事、没有性幻想时就有了初次春梦与梦遗。按2017年美国心理学界的研究,将样本年龄拓展到10-22岁之间的话,60%以上的受访男性都会承认自己一次以上的春梦体验。
女性春梦的统计数据,虽然受研究者关注的程度不如男性的,但在具体数字上并不比男性少很多。
按1953年金赛团队的访谈调研,近40%的美国女性有过春梦与睡梦中性高潮的经验。按1985年美国研究者在大学女生中的调查,44%的大学女生“在过去一年中曾体验过一次春梦”,33%的大学女生“至少曾体验过一次春梦”,27%的大学女生“在过去一年中经常体验春梦”
按照2007年美国与加拿大研究者的结论,春梦的奔放不羁程度也是有性别差异的:女性春梦中出现名人的几率是男性的两倍,现配偶/过往的性伴侣出现在女性春梦中的比例是20%、出现在男性春梦中的比例是14%,不过女性春梦中同时出现多个性伴侣的几率只有男性的一半。
少男少女如何避免春梦?
春梦在青春期人群中更多发,是因为此年龄层的人群,身体即将发育出完全的生殖能力,但前所未有的各种自分泌的激素在体内潮涨潮落,神经系统未能完全适应,因此更易在其他诱因齐备时触发产生春梦的机制。
所以如果要十四五岁的男女完全不发春梦,除了阉割与摘除子宫这些切除性腺的手术以外,其他所有江湖骗子的“戒邪淫”办法都不管用。
阉割与“戒色指南”都会让受刑者成为字面意义上的反社会人格与心理变态,区别仅在于前者速而易鉴别、后者缓而易伪装。当然,如果为了不发春梦就欣然阉割,施行者与其所在的社会生态能否有资格被认为是人类社群或大型哺乳动物聚落都很可疑。
如果要人性地尽可能避免春梦,青春期人群在入眠前可以选择自慰,因为能够调节体内的性腺激素与多巴胺的水平。
如果还要更加确保春梦不发,那么宽松的卧具与平躺、侧睡的睡姿也很有帮助。按照2012年香港研究者的发现,面朝下趴着睡,除了容易呼吸困难与梦魇,还很容易诱发“与名人或车轮交配”的奇境春梦。
春梦的中国本土医学解释
如果硬将公元前二世纪的黄河与长江下游流域聚落直到当代中国串成一个实体连续的不同时期,将其间所有本土医学中关于春梦的部分串在一起诠释,那么可以发现,春梦从正常的生理问题演化成对个人道德的压迫与攻击。
从公元前二世纪到公元后的黄河下游流域的医生/巫师们,对于春梦的看法都很中立,对于做梦人的道德观感也都很同情。有人统计过公元前二世纪的名医淳于意的医案,发现他对“欲男子而不可得”等等因欲求不满而生的病患都很同情。
当时的主流意见是:不管春梦还是噩梦,都是由“淫邪泮衍”而生。但由于中文的模糊性与歧义性,当代骗子将这个作为“自古以来反邪淫”的招牌之一。
其实《黄帝内经》中的这句话,指的是“正邪从外袭内,而未有定舍,反淫于脏”。译为白话,是说“风、雨、阴、阳、晦、明”这自然界中的“六气”侵入人体,与体内脏腑、魂魄,相互搅乱,就成了“外邪”、“六淫”。“淫”在此处,解为“渗入且凝滞”
说白了,《黄帝内经》时代的中原医生,把春梦和感冒当成同类病,都是体质不够强壮的人可能吸多了脏风、吃多了馊食、喝多了脏水……自然会有种种“精神离散、魂魄妄行”的表征。“男子失精”的梦遗与“女子梦交”的春梦同为“血气少”、“心气虚”的“虚劳”症状。要治,吃好喝好早结婚早生娃,啥杂梦都不做了。
“风邪虚劳”当作“男梦见女,女梦见男,梦中交欢”春梦的成因,在中原医典中作为主流观点至少存在了一千年以上,直到17世纪才渐渐被归咎做梦者本人的“情志”说取代。
在这一千年中,因为从内亚与南亚传来了真正有神学架构的佛教,春梦的成因也有“精魅”说。在佛教影响甚大、有可能成为国教的公元后4世纪长江下游,医典中引入佛教的恶魔学观念,将春梦的成因分为不同的两种:“内虚邪气”的自体病征与“梦与鬼交”的“遇魔”
不论是“风邪内虚”还是“梦与鬼交”,都没有将做梦人降格为人格、意志与道德低下的批判对象。但从17世纪开始,黄河与长江流域的医生们开始归咎做梦人了。
任何做了春梦的人,被医生知道了,会被说成是“欲念邪思,牵扰意志……鬼生于心”、“七情亏损”、“性淫而虚”,意思是因为你自己又淫荡又意志薄弱,所以晚上会做羞羞的梦。这些话与当代中国网络上的“戒色”骗术,区别已经不是很大。
这些春梦成因的衍变,其实是反射所在时代社群道德、规训法则的退化。
在直到公元7世纪的黄河下游与长江下游北岸,人群可以依靠《白虎通》的礼学作为社群规训标准与工具。在同时和不迟于9世纪的长江下游,人群甚至有希望升级到使用佛教教团的戒律作为社群规训标准与工具。
但在之后每况愈下的社会生态里,中文人群无法保留或复现“汉魏门阀”与“六朝法雨”,家族成为吏治官僚机构的附庸,佛徒成为巫岘术士妖人的同侪。社群规训的基准也从谨严克制的《白虎通》与戒律,退化到了近乎赤裸利诱与恫吓的《劝世文》与《关帝圣君感应灵咒》。体现在对春梦的判断上,就是从归咎于外物病因,退化到归咎于做梦的人。
春梦的西洋恶魔学解释
春梦在犹太教与基督教影响范围中的地域,在现代前没有寻求医学解释,而是使用恶魔学来诠释。
这并不代表西洋人傻,恰恰相反,这是非常多方互惠的共同体默契。当春梦已成为社群共同认定的“异症”时,判断者就有义务协助患者为此症状寻求一个合理解释。在此前提下,一旦“异症”与无可抗拒的鬼邪外力扯上关系,就能转移社群的关注焦点,降低患者自身的不安与羞愧感。
一旦判断者与患者双方对于“异症”的解释有了一致默契,以“鬼怪”作为替罪羊,一方面可以较快树立判断者的威信,另一方面可以合理化普通患者的奇疾怪病,减缓其受到的公众怀疑与道德压力。
对于春梦与遗精在制欲社会中可能给常人带来的罪恶感,借由“在梦中被魅魔(incubus/succubus)攻击”的“梦与鬼交”解释可以得到纾解。
而且恶魔学从来不是单纯的神学与玄学,一直都有强烈的政治伦理与政治道德影射在其中。春梦与梦遗的“梦与鬼交”理论、“魅魔”的描述母型,从公元前七百年的犹太教典籍开始,直到15世纪的《女巫之锤》,一直在欧亚大陆上扩散。
其中的神学基础解释大都是“魅魔”作为魔鬼的徒党、无血肉的恶灵,不是要从魂灵的交合中得到肉欲的满足,而是要诱惑人类走上放纵的道路、弃绝事神的纯善。
不过16、17世纪的西欧,猎女巫风潮已经渐渐消逝,近代科学逐渐兴起,但神学、恶魔学典籍与文学创作中的“魅魔夜入梦与人交合”描述却越发丰满且完善。
在1599年英国国王詹姆斯一世撰写的《恶魔学》中,“女魅魔”(succubus)与“男魅魔”(incubus)其实是同一种恶灵的两种不同形态,当“女魅魔”在男人的梦中与之交合、诱使男性遗精后,会变性为“男魅魔”去女人的梦中与之交合、将冷却的精液注入女性子宫使之受孕。17世纪的天主教方济各会修士的恶魔学著作中也沿用了类似说法。
●托近古以来神学与文学作品的福,当代文艺在塑造“魅魔”形象时材料丰富,在电视剧与动漫里都是大美女~。
这不是闲得无聊的贵族与和尚在瞎扯淡。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梦交鬼胎”是掩饰私通怀孕的借口,但在社会结构开始动荡的17世纪西欧,私生子带来的继承权问题、修女怀孕、教士私生子对天主教作为教团与社会治理机构的可靠性带来的挑战,都让私通生子难以被容忍。
力图对抗新教徒、肃清教团内部败坏风气的天主教上层,是在用恶魔学的工具,来惩戒之前无法惩戒的同侪。“魅魔梦交”的论断,可以放逐私生子、烧死通奸怀孕的修女。
简而言之,中国关于春梦的瞎扯淡是越往后越倾向迫害普通平民的,西洋关于春梦的瞎扯淡是越往后越倾向清除上层阶级害群之马的。孰高孰低,大家心照不宣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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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春梦湿了一裆,是道德败坏吗[朗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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